鲁迅那篇著名的《论“费厄泼赖”可以缓行》,让许多人记住了“费厄泼赖”这个舶来词,也让“痛打落水狗”成为流行“热词”。
“费厄泼赖”,原是“fairplay”的音译,意为公平竞赛、公平竞争、平等对待。“费厄泼赖”在西方很有渊源,它起源于古希腊奥林匹亚科斯竞技场,与民主、自由、博爱一样,是欧洲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西方的法治精神和规则意识,如果从源头上讲,也是“费厄泼赖”精神的衍化。
再说八十多年前的这桩“公案”。被鲁迅骂过的林语堂、陈西滢、杨荫榆等“公知们”,八十多年过去,依然被钉在“落水狗”的耻辱柱上。文人笔墨的厉害,由此可见一斑。其实林语堂、陈西滢说的也没错,“费厄泼赖”本身更没错,要说这事也怪不得谁。可倒霉就倒霉在挨的是鲁迅的骂,大凡被这位“投枪”和“匕首”刺过的名人,大多“不得善终”,重者从此沦落成“反动文人”,轻者也落个“帮闲文人”的臭名。
鲁迅的犀利尖刻自不必说,除了林语堂、梁实秋、陈西滢等熟知的笔墨官司外,鲁迅与高长虹还因为半个“月亮”而反目为仇。更吊诡的是,鲁迅去世仅一个月,一个叫苏雪林的女作家便跳将出来,对着尸骨未寒的鲁迅先生破口大骂,骂得不堪入目,批得体无完肤,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大陆一路骂到台湾,连向来对鲁迅“不待见”的胡适都看不下去。直至现在,谁也搞不清楚,苏雪林同鲁迅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民国名人的“口水仗”,徐志摩与郭沫若自然不会缺席。徐志摩在那篇任性的《坏诗假诗形似诗》中,以“泪浪滔滔”为例,以近乎嘲讽的口气对郭沫若进行了批评,郭不甘示弱发文回击,成仿吾也是替郭抱打不平,从此徐大诗人与郭沫若和“创造社”的缘分算是玩完了。林语堂因为版税分歧与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产生矛盾,最终发展到绝交,20年的情谊就此over了。
比起男作家,民国的女作家们“掐”起架来,也是毫不逊色。冰心因为“太太的客厅”与林徽因结怨,林大美人专程从山西捎来一瓶老陈醋,寄给冰心表达“问候”,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同样是林徽因,因为徐志摩“八宝箱”事件与昔日好友凌叔华反目为仇,甚至官司闹到了胡适那里,结果大家都知道,两位大才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比起当代文人的“骂战”,民国文人的口水仗还算绅士。前一段闹得乌烟瘴气的德云社“郭曹之争”,郭德纲与曹云金这对昔日师徒在媒体上公开“撕逼”,舆论一片哗然,也算是当今一大奇观。
比起相声界的“很黄很暴力”,文学界大佬打起口水仗显然似乎更有技术含量。冯友兰的女儿宗璞与钱钟书、杨绛夫妇素来不睦,起源是钱老八十年代初访美时,接受海外媒体采访,说了“冯友兰人品不彰”之类的话,经国内媒体转载引发宗璞与钱杨夫妻的一场笔墨官司。宗璞也是以牙还牙,在其长篇小说《东藏记》中对钱杨夫妻含沙射影,极尽讽刺之能事。
影射名人私生活,引发笔墨官司也是常有的事。旅英作家虹影在小说《K》中,影射陈西滢和凌叔华夫妇的私生活,简直是活脱脱中国版《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夫妇俩的女儿陈小滢一气之下,将作家虹影告上法庭,成为一时轰动。同样的事情,还有林徽因、梁思成之子梁从诫与《人间四月天》剧组的笔墨纠纷,梁先生说,你说徐志摩也就算了,为何总是把我妈妈、爸爸扯上呢?而且说得那么八卦,拜托啦,撤掉片子吧?剧组当然不干,梁从诫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当代最有名的文人口水战,当属“二余之争”,初出茅庐的“北大奇才”余杰,以一篇《余秋雨,你为何不忏悔?》,以“文化流氓”、“文革余孽”的字眼激烈抨击当时风头正盛的文化学者余秋雨,更有甚者,还挖出了余秋雨文革参与“石一歌”写作组的“历史污点”,在文坛引发轩然大波。余秋雨后来写了20多万字的回忆文章,逐一批驳和澄清,但余杰不以为然,仍旧揪住不放,两人从此势同水火。前些天,又看到一篇文章,说起沙叶新与余秋雨之间的口水仗,两人也闹到了断交。
在文人口水战中,双方或针锋相对、睚眦必报,或搜肠刮肚、揭短曝私、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或火气冲天、隔岸对骂、得理不饶人,或登报绝交、诉诸法庭,或从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总而言之,文人笔墨官司多以不堪结局。最后握手言和的少,一笑泯恩仇的更少。
实事求是讲,那些口水战中的主角,有些确是一时出言不慎,引起对方的误解、误判。但平心而论,大多数挑起事端的人都不是就事论事,含沙射影、借题发挥的成分更多一些。而回应者也大多缺乏应有的雅量,常常“反应过度”,动辄上纲上线,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更可恶的是,一些人为了炒作,专挑名人隐私作“边角料”,在“损人”的同时也着实让自己“火”了一把。
总是觉得,中国人彼此间的不信任是种在骨子里的,别看平日里你好我好,彼此相安无事。而一旦“互撕”起来,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不把对手搞垮、搞死、搞臭誓不收手。楚平王死了,也要被伍子胥从棺材中扒出来,鞭尸三百。朱棣杀方孝孺,诛灭九族还不解恨,非要“诛连十族”,连门生故吏都不放过。对国人来说,所谓“穷寇莫追”、“慈悲为怀”、“手下留情”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姿态,一旦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拔草除根”、“斩尽杀绝”永远是“王道”。把对手彻底打趴下还不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才肯放下来。
鲁迅提出“痛打落水狗”,虽有“落井下石”之嫌,却倒是符合我们民族的历史传统。文人间的口诛笔伐,似乎也是这种传统的延续,狠、毒、准一点不比武人们仁慈。当然,这也是无数血的教训换来的。项羽不听范增的话,鸿门宴放走了刘邦,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宋襄公不肯“半渡而击”赢来的不是“仁君”的好名声,而是天下人的嗤笑。心慈手软,换来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后患无穷。对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文人来说,一旦名誉受到伤害,就算赔上老命,也要“撕逼”到底,故而打起“口水仗”格外拼命。
其实“费厄泼赖”并不反对竞争,而是倡导有风度的公平竞争,反对的是“桌底下的风暴”,体现的是一种贵族气度和君子雅量。
胡适说过“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宽容源于自信、成于修养、达于境界,但宽容决不是软弱。多一点对别人的宽容,人的生命中就会多一点自由空间。我们乐于见到文化人多涵养一点“费厄泼赖”精神,多一些理解、信任、仁慈与包容。
本文为特约作者原创,转载请联系后台
“北洋之家”投稿信箱:beiyangzhijia
.治白癜风中科医院专家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