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足疗店的按摩女

苏叶

夜色深沉,小城的喧嚣也褪去。

苏玉缩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叮铃咣当的锅碗瓢盆和哗啦啦的水声响了很久,屋子里才恢复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铁制大门砰的一声,随后是密密匝匝远去的脚步声。

估摸着时间,苏玉蹑手蹑脚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柜子里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包拖出来,轻轻快快地出门下楼。

小区大门口的拐角处,有人正等着她。

那是她网上聊来的男朋友,俩人已经确定关系有一段时间了。

这段日子里,苏玉把男朋友当成了精神寄托,大事小事全都告诉他,甚至连和母亲吵架这样的家丑也宣之于口。

不为别的,只为了男朋友能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和她一起讨伐那个让她讨厌的女人。

苏玉抬手看表,半夜十点钟,正是离家出走的最佳时机。

路过小区大门时,看门的大爷发现了她。

“丫头,这大晚上的,你拎个包去哪呀?”看门大爷捧着瓷缸,从窗户里头探出头来。

苏玉吓了一个激灵,很快又镇静下来。

“我妈东西落家里了,让我给她送到店里去呢。”苏玉顺嘴扯了一个谎,反正满嘴跑火车已经是她手到擒来的事了,也不拘再多说一次。

大爷略一沉思,点头道:“那你快去吧,你妈前脚刚出去呢,小姑娘家的,早去早回,你妈刚才从这走的时候还交代了,晚上你一个人在家,让我多留意着点。”

苏玉微微笑,自己都能感觉到面部肌肉僵硬。

从大门口迈出来,苏玉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路灯下面等她的男人。

瘦瘦高高,戴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脸,但苏玉认得他身上的衣服,那是之前有一次男人给她寄来的礼物,说是情侣装,属于她的那件,此刻正压在行李包里。

苏玉蹦跶过去,似乎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男人问她想好没有,苏玉咯咯笑着点头,随后俩人一起转身离去。

坐上夜班大巴的那一刻,苏玉心里已经开始欢呼,她终于,离那个女人远去了。

她甚至都不愿意提起妈妈两个字。

在苏玉的记忆中,也曾有过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时刻。

上幼儿园之前,苏玉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尤其是爸爸,对她算得上疼爱入骨。

那时候她还没听过前世情人这种鬼话,但她清晰地记得,妈妈曾很多次佯装吃醋,说爸爸只疼女儿不顾自己。

每每这时,爸爸便会双手捏着耳朵,很委屈地认错。

那是一家三口最美好的时光,每一顿晚饭都是开心的。

直到苏玉五岁那年,进幼儿园的第一天。

晚上从幼儿园回来,妈妈已经张罗好了一大桌子饭菜,笑吟吟地说要庆祝宝贝女儿开始学生生涯。

苏玉还记得那晚爸爸脸上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一直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妈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摇头,又点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晚饭后,妈妈在沙发上陪着苏玉玩新玩具,爸爸主动揽了收拾餐具的差事,一个人在厨房里刷锅洗碗,命运的转折就在那一刻发生。

那些人是怎么破门而入的,苏玉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只知道其中一个女人冲到她们面前,抬手就给了妈妈一个耳光:“贱货,让我逮住你了吧!”

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来自于苏玉和妈妈,还有爸爸的苦苦哀求。

那女人打的累了,便揪着妈妈的头发,慢悠悠地讲故事。

那是苏玉头一次知道,原来他引以为傲的爸爸,其实是有另一个家庭的,还有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儿子。

因为调任到苏玉妈妈所在的城市任职,所以在这边有了一个小家,还有了苏玉。

他们一直没有办结婚证,爸爸的解释是爷爷奶奶不喜欢苏玉妈妈,所以藏着户口本不松手,可真实的原因却是,他害怕妈妈发现他早就存在一段婚姻关系的事实。

包括苏玉和妈妈姓,和妈妈在一个户口本上,也都是因为怕被发现他还另有家庭。

也是在那一天,苏玉才明白了,为什么每年春节,爸爸都留下他们娘俩,独自一人回老家过年,因为他要带回老家的,另有其人。

原本家外有家的日子过的很是快活,可苏玉爸爸得意忘形,竟然在回老家的时候疏于防范手机,被妻子看到了他和苏玉妈妈的来往信息。

他是在那天晚饭之前才知道妻子已经知晓这件事的,所以他坐立难安,可他也没想到,妻子早已暗中将他的情况摸清楚,纠集了一众亲戚,直接上门堵人。

对苏玉母女俩来说,天就是那时塌下来的。

苏玉爸爸表了态,要向公司申请调回原来的城市,并且承诺除了给苏玉抚养费之外,不会再和她们母女俩有联系。

在被宠了五年之后,苏玉成了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姑娘。

那天之后,爸爸就从苏玉的生活里消失了。

房子是租的,到期之后,妈妈就把房子退掉,带着苏玉去了另一个城市。

苏玉还记得那时妈妈的恨有多深,她咬牙切齿地打包出租屋里的东西,把留下爸爸痕迹的全部扔掉,一边收拾一边咒骂。

“杀千刀的,骗了我一辈子,真恨不得杀了你!”

“这一生都不想再和你有关系,那点子抚养费,留着你自己买棺材吧!”

……

字字句句都是无望和怨恨。

小小的苏玉还不能理解妈妈心里的痛,但她能听懂妈妈在骂人,在骂那个从小宠她爱她的男人,她不乐意。

于是苏玉张开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爸爸不跟我们一起走?”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有,说了她也不懂。

妈妈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哄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停止的迹象,便疯了一样吼她。

“他不要我们了,他不是你爸爸,从今往后你没有爸爸了,把他忘了,你听到没有!”

被妈妈扶着双肩前后推搡的苏玉一下子止住了哭泣,也是在那一刻,她才不得不相信,往后真的就是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

单身女人带孩子,难处可想而知。

母女俩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先后搬过四处房子,最后才到了如今住的小区。

当年的房东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老伴刚离开人世,儿媳孝顺,非要接她和自己一起住,老太太的房子就这么闲置了下来。

苏玉母女找上门的时候,老太太看她孤儿寡母,便主动把房租调低了,还准许她们一个月一交。

落下脚后,妈妈头一件大事就是给苏玉找愿意接受她入学的学校。

很难,但妈妈办到了。

那一阵子,苏玉跟着妈妈早出晚归,求人,托关系,走到哪都是低声下气的,一直到入学手续办完那一刻,妈妈一直拧着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钟。

可是很快,妈妈又为另一件事烦心——她们得活下去。

从前有男人撑着,妈妈不用工作,只要照顾好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就可以,可现在不同了,没人再按时给妈妈交生活费,也没人再提前准备好苏玉的学费,这一切,往后都要靠妈妈一个人去操心了。

找工作不容易,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无论哪一条,都是拿不出手的履历。

小区里有个开足疗店的阿姨找过妈妈几次,苏玉听了几耳朵,多少也懂一些,那个阿姨是劝妈妈去她的店里工作,可妈妈每次都会把那个阿姨好好劝走,说她不干这样的工作。

一个月之后,妈妈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到底还是走进了小区对面的那间足疗店。

起先苏玉还高兴了一段时间,妈妈总算找到了工作,母女俩的生活不用发愁了,可时间长了,苏玉才慢慢懂了为什么当初妈妈坚决不愿去那工作。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苏玉听班级里的同学说足疗店里有不干净的女人,同学的爸爸就是因为搭上了里头上班的一个女人才回家要和妈妈离婚。

窝在一旁听的苏玉心惊肉跳,同学口中的足疗店,就是她妈妈所在的那个。

起了疑心的苏玉开始想方设法地找借口,去足疗店看妈妈。

有一次,苏玉提前放学,自己去了足疗店,老板阿姨告诉她,妈妈还在上钟,叫她等一等,她等了,看到和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前后脚走出房间的妈妈,她还看到胖男人的手在妈妈腰上掐了一把。

当时她就恶心反胃,冲到门口干呕起来。

那晚回家,妈妈跟她摊牌,说这工作不干净,却也没她想的那么脏,左不过就是让客人揩两把油,可挣得多,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

苏玉问她妈:“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们能吃饱穿暖不就够了吗?”

妈妈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光吃喝就够了吗?你以后上学要不要花钱?你上辅导班兴趣班要不要花钱?医院要不要花钱?咱娘俩要不要买房子?难道一辈子租房子吗?你长大了嫁人的时候要不要嫁妆?”

说着说着,妈妈越来越激动,苏玉也跟着激动:“那你为什么不要爸爸的抚养费?他有钱,他也愿意给,你为什么不拿?”

苏玉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让她妈重重跌坐在沙发上,流着眼泪声嘶力竭:“我嫌他脏,他的钱也脏!”

从那以后,妈妈就变了性情。

从前温温柔柔软声细语,如今风风火火高音高调,对苏玉也不如从前耐心了。

苏玉的学习成绩,成了母女俩不断爆发争吵的源头。

如果苏玉的考试排名上去了,那段时间家里一定是安静平和的,如果考试排名不在预期之内,家里绝对是鸡飞狗跳,妈妈会摔盘子丢碗地责骂。

日子久了,苏玉从内心里厌恶妈妈。

读了初中后,班上有同学看到苏玉妈妈出入足疗店,还穿着员工制服,便用这个羞辱苏玉,说她是靠着妈妈出卖色相才能活下去。

青春期的孩子心里多敏感啊,苏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向妈妈倾诉,只能到网上去寻求安慰。

那个二十七岁的男朋友,就是她在网上找的依靠。

苏玉和妈妈吵架后,男人帮着她说妈妈太过分,苏玉和同学闹矛盾后,男人跟着说同学欺负人,就连苏玉羞羞答答地说来了例假,男人都殷勤地叫了跑腿,给她送来一杯热奶茶。

于是,在又一次和妈妈争吵之后,她决定跟着男朋友私奔。

月黑风高,大巴疾驰,苏玉靠在男人身上,浑身都是兴奋因子。

再睁开眼睛,天光大白,目之所及,是一个个逼仄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面都放着一台电脑,一部电话。

嗡嗡嗡的推销声在苏玉的脑子里不断盘旋。

见她清醒,男朋友笑呵呵地走来,先是给了她一盒盒饭,再又递给她一瓶水。

随之而来的便是所谓的“事业蓝图”,男朋友豪言壮语,要和几个合伙人把电销的场子干大,听的苏玉也心潮澎湃。

苏玉听男人给她介绍产品,告诉她如何与顾客周旋,又该怎么样快速掌控推销的话术重点,当天下午,苏玉便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做起了客服。

晚上,她是和男人住在一起的。

男人承诺,会娶她,于是她把什么都交付了,身体和心,一样都没落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仓库里的产品发出去很多,货款也收回来很多,可苏玉发现,男人除了每日供她吃喝外,不会给她多一分钱,就连她来例假,买卫生棉,也是男人陪她一起去小卖部。

到底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初离家时的冲动和激情慢慢平复后,她又想起了妈妈,她问男人要手机,说要给妈妈打电话。

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不是跟你妈关系不好吗?”

苏玉无从反驳,只说要给妈妈报个平安。

那是苏玉第一次遭遇毒打,男人用皮带抽她,一边抽一边说她鬼心眼多,让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进了这里,就别想出去。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会远,后面的无数次也就容易的多,直到这时,苏玉才明白,这个体贴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的两人,他从前表现出来的所有好,都只是为了将她骗出来而已。

离家的第三个月,苏玉恶心干呕起来,年纪再小,她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恐惧开始侵袭全身,她不能留下这个小生命。

她开始加大运动量,还拼命节食,可肚子里那团肉还是越长越大,直到男人发现端倪。

男人不许她作践孩子,还一改恶劣态度,对苏玉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柔,可苏玉却越来越怕。

小腹微微隆起的那一日,有警察搜到了他们住的小院,男人锒铛入狱,她和其他客服被一起解救。

听说是有老人花光积蓄买她们推销的保健品,最后还丢掉了性命,子女闹起来,警察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站在公安局大院里,苏玉浑身打摆子。

苏玉又见到了妈妈。

妈妈来接她,带了换洗的新衣服。

刚一见面,妈妈就在她背上拼命拍了两巴掌:“你要把妈妈急死啊!”

一旁的警花小姐姐附在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妈妈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很快又积蓄起泪水,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走,医院。”

从挂号到检查手术,妈妈全程陪着苏玉,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手术结束后,苏玉被护士扶着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妈妈赶紧给她戴上一顶绒线帽:“别受凉了,走,我们回家。”

出租车里,妈妈一直牵着苏玉的手,眼泪没止住过。

到家后,苏玉躺在开了电热毯的被窝里,看妈妈坐在床沿吹着鸡汤,轻轻地撇干净上面的油,一勺一勺的喂到自己嘴边,苏玉轻轻开口:“妈,你怎么不怪我?”

妈妈的手顿了顿,眼角漾开一个苦笑:“怪呀,怎么不怪,你千方百计离开我,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回来……再说了,怪你有什么用,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如果有人好好陪着我劝着我,那我也不会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受罪,只可惜你外公外婆走得早,没人教我这些道理,其实……我更怪我自己,要不是我变了太多,没有给你温暖,你怎么会想着要逃离我……”

苏玉突然想起,离家前她还矫情地留了一封信,只有一句话: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妈妈了,我要离开你!

原来,妈妈都看进了心里。

苏玉抿着嘴哭,哭的很压抑,很久之后才稍稍平静。

妈妈抚了抚她的长发:“小玉,妈妈跟你商量件事,那个足疗店……妈妈想盘下来自己做,咱们去领牌照,只干正当的,有擦边球的咱们都杜绝,好不好?”

停顿了一下后,妈妈接着说:“这些年妈妈做习惯了,手熟,只要勤勤恳恳的,什么职业都是值得尊敬的,妈妈一定不给你丢人……还有……妈妈想跟你解释一下,不要你爸的抚养费,是因为妈妈真的想跟他断绝来往,他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用这么大的事来骗我,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会是一个好的父亲。”

苏玉使劲点头,一个没绷住,眼泪决堤一般地往下掉。

妈妈赶紧抽了纸巾给她:“不能哭,以后眼睛要瞎的。”

听到这话,苏玉又乐了:“妈,你开始变唠叨了。”

母女俩笑作一团,窗外太阳穿透云层,落在屋顶洁白的积雪上,如同她们摒弃前嫌的人生,进入新的篇章。

生活总是会越变越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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