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斌三尺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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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讲台(上)

高庆斌

小说以“我”教书生涯为经线,借文中“二爷爷”“奶奶”等人物适当向前延伸,以文化大革命,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等为背景,以相关人物故事为纬线,交织成纵贯半个多世纪的社会生活图景。侧面反映历史变革和社会发展的主流,彰显人性的真善美和假丑恶,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教书人留下一点印记。一姑奶奶们的家境变迁二爷爷半饥半饱的日子四爷爷中年丧子爷爷的坟找不到了奶奶的家世和梦想四根铁棍斗恶霸教书先生臭毛病臭老九的掌故我奶奶一直想让我长大做个教书先生,这也成了全家的希望。村东头有个私塾先生,人称大七先生。他常说教书先生:“半饥半饱清闲客,无枷无锁自在囚。”想必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日子过得虽清苦,但也不至于终年脸朝黄土背朝天,饱受风吹日晒、耕田劳作之苦,更不用流离失所沦为乞丐吧。奶奶为了鞭策我,常说:“你二爷爷是私塾先生,家里的日子过得比我家好”。饱经了富裕人家一下子败落的辛酸苦辣的奶奶,很实在地把职业与生活水准联系在一起。二爷爷一辈子都在他二姐我的二姑奶奶家的私塾馆教书。二姑老爷姓乔,乔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地主。板浦善后河到车轴河两河流域大部分都是他家的地。我太爷爷曾夸过海口:到板浦去双脚不沾别人家的地。也就是说除了我家的地,就是乔家的地了。我家原来也是地主。跟大姑奶奶杨家、二姑奶奶乔家,三姑奶奶李家都是门当户对的。辛亥革命前,到我爷爷们手上败落了。到我父辈,只剩下逃荒要饭的份了。四爷爷年轻时在大姑奶奶家做管家,还算体面;二爷爷在乔家教书,家里能过上半饥半饱的日子。三姑奶奶嫁给淮阴李家,过去一个集镇几乎都是他家的。到现在还叫“李集”,成了县城。人穷没亲戚,以后三姑奶奶与败落潦倒的娘家渐渐没有来往了。文革时期庆元大哥曾经找到李集,多方打听,李家仅剩下一个表叔,个儿一米五几。外甥随娘舅,大概随我爷爷吧。矮表叔穷困潦倒几十年,连娘舅家在什么地方都说不清楚了,惟独还记得母亲娘家姓高。二姑奶奶乔家,解放前,后人有的去了台湾,有的留学海外。留在家乡的没几人。记得文革时期,我在畜牧场那儿读书,参加附近大队批斗会,被批斗的是一个姓乔的地主。那老头白白净净,矮矮的胖胖的,还梳着整齐分头,根本不像农村地主,倒像一个老教授。耷拉着脑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放学回家在饭桌上说起,那个老地主多狼狈好笑。奶奶听了,一脸严肃,敲敲筷子告诫我:小孩子不经事,不要乱说话。那人是你二姑老爷的侄儿,就是个书生,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八十年代我爸爸去世时,三伯把我领到一老人面前,介绍道这是你大姑奶奶家的二表叔。爸爸丧事过后,三伯又带着他到各家(属同一个太爷爷的后人),每家从粮囤子里给二表叔装上大小不等的一袋粮食,帮他家度过饥荒。听说表叔的儿子、侄儿有好几个都没娶上老婆。小姑奶奶家原来也算是小康之家,家道后来也衰败了,但跟娘家常来常往,连逃荒要饭都跟我奶奶在一起。后来大表叔成了区委干部,二表叔也参加工作,三表叔和我爸一起参军打仗去了。世事难料,非人力能变。四个姑奶奶的家境,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爷爷方脸浓眉,美髯及胸,一身青布长衫,足登黑布鞋,老白布长袜,素雅干净,俭朴得体。他书没能读到那份上,家道中落了,沒什么功名,连个秀才都不是。但门脸好(字写得好),方圆百里小有名气。有一次他穷得靠借贷过日子。拉不下脸,让管家到板浦汪家借贷。汪老爷端详一下借条,面有惊讶之色。说“借贷者本人为何不来?”管家认为没戏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汪老爷转口又说:“就凭这字,再多借也无妨”。我没见过二爷爷,只是在四爷爷家见过他的字,他亲手抄写的家谱。黄绢一样的宣纸,说不上是柳体还是颜体还是赵体的正楷。我跟四爷爷要当字帖用,四爷爷说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可造次。四爷爷让我认我太爷爷的名字,认他爷爷和太爷的名字。告诉我老祖宗元末明初,是怎样从苏州阊门来到这荒僻的海滨之地,筚路蓝缕,开创家业。还拿出太爷爷当年用过的签字章给我看。颇为得意地讲太爷爷16岁当家、治家是多么精明能干,家业在他手上短时间发展壮大的故事。感叹自己兄弟四人无能。不仅沒有光大祖业,反而败落了。言语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伤感和对几个兄长的不满。大爷爷早就离家到大奶奶娘家同兴万家开粮行了。二爷爷一心只教圣贤书,从不过问土地收割播种旱涝风雨。我爷爷排行老三,个头矮,整天抱着书本,手无缚鸡之力。再说到他长大成人,家道早已败落,谁也无力回天了。四爷爷只好投奔大姐杨家当管家了,他儿子佩常叔在家得了绞肠痧死了。说着说着,四爷爷眼圈红了。四爷爷无子,四奶奶孙氏早就不在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在好心人撮合之下,后娶了这个四奶奶。四爷爷满头零乱的白发,满脸纵横的沟壑,都是岁月沧桑的印迹。看他一副伤感的样子,不禁顿生怜悯。想不到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四奶奶怕惹祸上身,把家谱撕了当草纸了。四爷爷大叫“作孽”,气得吐血。听大妈讲二爷爷很“抠门”。每次乔家送粮食来(粮食就是二爷爷教书的薪金,与同等情况多不了多少)二爷爷总会在土宽(苏北农民用土胚做成形似缸瓮,用来储藏粮食的器物)壁上刻上记号,规定一个月的数量。他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细水长流。并且总会在此时教训大伯一番,怎么怎么不爱读书,不能养家。这大概一是出于教书先生总爱训人的本性。二是怕家人不懂他寄人篱下,教课辛苦,不知节俭,不会细水长流地把穷日子过下去,不得而已吧。二爷爷家日子过得比我家好,其实就是勉强度日,半饥半饱而已。不至于像我家,大伯给地主家做长工,二伯三伯给地主家放牛,奶奶带着我爸去要饭,险些被饿死。爷爷饱读诗书,满脑子封建礼教。拉不下脸去乞讨,用生命践行他恪守的“不食嗟来之食”,活活被饿死。大伯二伯找张破芦席一裹,抬去草草埋了,最后连坟都找不到了。家中穷得就剩下两间行将倒塌的土胚茅草屋。大伯二伯都找不到老婆。大伯母姓周原来刚死了丈夫,就被婆家赶出家门。她天生豁唇,长相丑陋,大伯娶了她。二伯母姓王,是板浦一个小业主的独生女,家中好几处房产,他父亲又去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怕遭人欺凌。我奶奶穷怕了,儿子多也不能打光棍啊!什么门第身分都不在乎了,就让二伯去倒插门了。三伯母姓张是跟她父亲逃荒流落到此,三伯娶了她。我奶奶的娘家是太平堰掌家,是地主兼盐商之家。到了朝廷加强对煮盐户以及私盐贩运的严厉管控,盐警的层层盘剥,奶奶无哥兄,她父亲又老了,人力不济,渐渐败落了。我记忆中的奶奶无所不能。编箩织席,缝补浆洗,扬场种地好多本是男人的活,奶奶迈动小脚,样样能干。甚至帮小孩扎针挑风(风,中医指某些疾病,如羊痫风、鹅掌风。挑风,即用针刺某些穴位),自制中药丸都行。我小时得腮腺炎,闹肚子,伤风感冒都是奶奶用土法单方给治好的。我奶奶个性很强,说打就掼。隔壁地主高三孔家故意放牛糟蹋奶奶精心侍弄的菜园,奶奶找到高三孔理论不清,命令四个儿子每人手持一铁棍去讨回公道,高三孔服输了。对家下讲,不要惹隔壁掌氏,她家有四根铁棍。我爸他们兄弟四人脾气都随我奶奶,不像我爷爷,文弱书生,干什么事都三年不成。可惜我爸他们生逢乱世,家境贫寒,都没读过书。奶奶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她认为教书先生体面,温文尔雅,人人尊重。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后来不仅我当了教书先生,娶了个老婆也是中学教师,两个女儿一个中学教师,一个大学教师,一个女婿也是大学教师。人称教师世家,颇有光荣之感。后来知道“清闲客、自在囚”之说,出自郑板桥一首诗中的两句,是他考上进士之前在教馆教书时写的。后来穷酸的教书先生常引用自嘲身世之苦,表达怀才不遇之情。郑板桥当时虽身处下流,还不能算作一般的读书人,即使是考上进士做了县官脾气也未见改正。“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胸怀民之疾苦,就注定他混得不咋样。其本质就是身上那读书人共有的“臭毛病”。说到普通的读书人,其社会地位是很低的。所谓“七优八娼九儒十丐”,就可略见一斑。此说也是有来处的。它出自南宋遗民谢枋得的手笔,我们小时候背诵的《千家诗》就是他编的。而官方的说法与此有点不同。官方把人分成十等:一官,二吏,三倡,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官方毕竟是官方,虽没有公然把娼妓划入十等之列,但把戏子的地位抬得很高,仅在官吏之后。也对呵!要不那些官僚公务闲暇,何方消遣?一没影院舞厅,二没电视手机;整天泡戏楼子腻歪。狎妓费钱不说,还需体力,天长日久哪能吃得消?不管官方怎么说还是名人怎么说,反正给读书人排的地位都出奇地一致,仅比乞丐高一等而已。称知识分子为“臭老九”,原来这老九的排行是有其历史渊源的。至于老九何以臭,又何以硬,也是有传统的。如不食嗟来之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看来这不是贫富问题,“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如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闻一多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看来归根结底是追求理想是气节问题。如朱自清如张志新……这“臭”里难免有些许读书人的清高,乃至迂腐之气,但更多的是读书人受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熏染而形成的硬气正气,人格精神,民族气节!也许因老九其臭由来已久,封建统治者怎么会重视重用他们?听话的充其量是驯服工具。对不听话的,打压迫害从来就未停过手,从来就未心慈手软!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从柳下跖骂孔子到慈禧下旨追杀变法党人,都是以打击读书人为目的。秦始皇焚书坑儒,到底焚了多少书,坑了多少儒?黄巢大齐政权一次性杀害三千多条儒生性命,苏东坡乌台诗案,黄庭坚碑文案,统统有据可查。而后来的朱明王朝的文字狱及满清的文字狱,可以说是“发扬光大”了,甚至仅凭片言只语动辄杀头株连九族。“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冤案,至文革时期还在重演,令人不寒而栗。二农村学生的出路我让他管敲钟为啥躺着也中枪李老师悄然离去热心能干的缪农妹亚芦山下学农歌声一天救下两条人命邓宋恋爱闹剧十年文革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知识分子难逃厄运。学校不成学校了。对农村学生来说,正常上大学的路断了。即使不断,那年头上大学的能有几人?回到农村如能谋个民办教师的饭碗,虽薪水不过是公办教师的三分之一,也还是惹人羡慕的。城里的学生再不济还能进工厂,成为领导阶级。农村学生的出路无非以下几条。被推荐上大学,当然至少得有公社以上级别的干部背景,当上工农兵学员,成为天之骄子;穿上绿军装,当上解放军战士,在部队干几年能穿上四个口袋的,即使转业也能弄上个小科长。第三就数当民办教师了。其余头脑活泛一点的,上不了大学,参不了军,当不上民办教师的,男生学个木匠或瓦匠。女生学踏缝纫机,带兜的大围裙一穿做了裁缝。总之有艺不为农,有艺不为贫。最差的就是回生产队挣死工分,牵牛耕地上河工,当时流行的说法叫“修地球”。我算是幸运者,因为三表叔的关系,19岁那年当上了中学代课教师。代课教师分两种:一种是长期代课,一旦编制有缺额即可替补,成为正式教师;一种是临时代课,今天缺教师,你干,明天不缺了,你走人。临时代课不如民办教师稳定。即使如此,我还是神圣地对待我这第一份也是终生的职业。全家人高兴坏了。爸爸交代怎么怎么,妈妈叮嘱如何如何。特别是奶奶,在爷爷身上没实现的愿望,在孙子身上变成了现实。奶奶又提起了老黄历:“你二爷爷教书,日子就比我们家好。你二爷爷一笔好字,管一辈子吃饭。你爷爷书读得比你二爷爷多,可到头来被饿死了。孩子,你可要捧好这饭碗!”这饭碗竟一捧就捧了四十六年。一路波波折折,故事多多。我把希望和激情一起装进行囊,拿着文教局的介绍信到学校去报到。接待我的领导是我高中语文教师王正本。我心里一阵窃喜。我曾是王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每次作文讲评,我的文章总是范文。暑假前我还登门拜访过他,他热情地留我在他家吃饭。天变一时间,人心昼夜转。仅两个月,一切好像全变了。此时王正本是学校副主任,暂时主持工作,新校长还没到。他在教师办公室不冷不热地说:“你先坐下再说吧”。然后当着我的面拿起电话,开始向文教局人事股长范雪发难:“你们派他来干什么?他能干什么?让他管敲钟吗?”我心里格登一下,不会真的让我敲钟吧。办公室门口就有钟。不知从哪个工厂捡来的,一个比洗脸盆还大的废齿轮,用铁丝吊在木桩上,一暑假的风雨剥蚀,上面锈迹斑斑。拿锤子敲。敲起来比我上小学的铜铃铛还响脆。只不过当时学校已不设专门的敲钟人了。电话中也不知范股长是怎么说的,只见王正本脸像猪肝色。他气愤地撂下电话,阴不阴阳不阳地对我说:“你表叔本事还真够大的,连文教局都能搞定,佩服佩服!”我留下来了。原来王正本想在我读书的学校当主任。李璜校长是他侄子,当然也深知他为人。李校长跟我三表叔是至交,都在教育系统,李校长有时也会就学校工作跟我表叔商量。王正本主任没当上,以为是我表叔搞的鬼,忌恨在心。调到现在的学校当副主任,其实还是我表叔从中斡旋的,以免他们叔侄在学校闹翻,影响不好。到这所学校不几天,一把手茆校长调走了,他以为天赐良机,论能力论学识校长都非他莫属。哪知不几天文教局又派了葛校长来。他还以为这里也有我表叔的事。我就这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躺着中了枪。李光龙老师两年前也调到了这所学校。他私下跟我讲:“不要跟正本主任走得近。他这个人爱耍权术搞阴谋。”有一次正本主任找到我:“小高,周日下午,你在学校吗?”“在。主任您有什么事?”“李光龙在办公室吗?”“在。”“有女同学在吗?”“有。李老师给她辅导作文。”“别的……就没什么?”“没有。”“你没发现什么不正常?”“王主任,我确实沒有发现什么不正常。”他话题一转:“我知道,李光龙曾做过你的老师……我也做过你的老师,你应该跟我讲实话。我和葛校长都看重讲实话的人。”“王主任,我跟您讲的都是实话。”“好,好。我心里有数!”不几天,老师们私下风传:李侉子到底是离家太久了。想女人很正常,但千万别跟学生瞎搞。传出去会败坏学校名声的……第二学期,李老师不声不响地调回徐州老家了。那时还没有统一教材,中小学主要学科有省编教材。王正本分给我的课是社会发展简史和地理,课务不重。课余时间常帮高中语文老师锁万祥改作文。锁老师忙于带学生冬泳。大冷天有时河面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用长柄榔头砸开一条泳道,照游不误。我跟老师们处得很好。最难忘的是郭瑞生、缪农妹夫妇。缪老师看我和李科生老师两大青年,大热天还穿卡叽布衣裤,就到供销社扯了两块的确良。她说套裁节省,帮我俩做了一套夏装。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深灰色的确良裤子,穿起真显摆。郭老师还掏线帮我买了一块手表,到我离开时才把钱还他。为了这身行头,还引起了葛校长的闲话:“难怪王主任讲,这青年爱虚荣,刚工作没几天,的确良穿上了,手腕上勒上表了。”我听了,真的是好无奈啊!后来郭老师夫妇调板浦中学了,郭老师当主任了。我还曾为堂弟高三复读的事找他帮忙。大约在90年前后听说缪老师因肠癌去世了,几十年前她就有痔疮。儿子郭龙郭虎也都长大成人了。锁老师的儿子锁永红,郑老师的女儿郑香,都做过我的学生,到亚芦劳动他们也在。小锁后来在县城教书得重病换肾,全县老师都捐了钱。郑香是郑老师和前妻的女儿,在医院工作。听说后来患了精神异常症,不知是否与小时抑郁有关。学校是一所农村中学,经常组织学生到生产队劳动。麦收季节,我和李科生各带一个班到亚芦大队劳动。一个生产队一个班,有一个副队长负责安排我们的劳动和生活,劳动比较自由。大灶煮的米饭,韮菜妙鸡蛋,吃起来真香。吃住都在大队部,几十个人席地而卧,男生一边,女生一边。农村中学学生单纯朴实,管理不费神。记得有一次香烟抽沒了,抓耳挠腮。几个男生知道了,竟偷偷渡河到对岸给我买香烟。事后我又害怕又感激。这要出什么事可不得了!哪是我这个小小代课教师能扛得住的?二十几天的劳动生活一晃就结束了。我们两个班大清早冒着细雨,扛着红旗,唱着改编的《打靶归来》:日出东山红霞飞,学生学农把校归,鲜红的旗帜映朝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歌声和稻花香一起在田野上飘荡。刚到宿舍放下行装,准备去办公室。抬眼瞥见隔壁女教师邓兆松宿舍后窗设关。就顺手推上。看见窗台下的桌子上有许多散乱的白色药丸,一沓信笺上留有很深的字痕。拿眼一瞟,不好,遗书,是遗书!立马冲到邓老师家。邓家住学校对门,她母亲是我远房姐姐。我也来不及解释,语无伦次:“大姐,医院,医院抢救,她服药了……”大姐一边哭一边念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啊!”邓家邻居多,大家七手八脚把邓兆松按在凉床(农村夏天放室外阴凉处,休息纳凉用的网状便床)上,送医院了。医院就在隔壁,要洗胃,吊水。送治及时,医生说无大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啊!坏大事了,还有宋光新老师呢!我从教室门口车棚中推出一辆自行车,翻身上车,冲出校门。宋光新家离学校不过四五公里。下了马路,稍事犹豫,便拐向小路。只见一中年人自行车骑得飞快,险乎撞上我。两人都有急事在身,来不及道歉就擦肩而去。一两秒钟,我脑海中过电,莫不是宋光新的哥哥吧,好像见过。来不及多想,对着他背影,大吼一声:“宋光新哥哥留步!”他猛一回头,“啊!老师,光新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回来到社场口,脸色发紫,口吐白沫,衣服也甩了,手表也摔了……”“宋大哥先救人要紧!医院,请医生作好抢救准备。我去你家医院”。“老师你去找我三叔,他在社场上带人生产检查。”宋老师爸爸(宋光新过继给他三叔)是大队书记,正在给几个生产队长讲夏季田间管理的事。一听说宋光新服药了,大叫一声:“我的儿啊!”立马晕倒。身边有懂行的冲过来猛掐他的人中穴。“宋书记,不碍事。”“救光新要紧啊”,其中一人顺手摘下牛舍房的一块门板。大约有十几人,四个班次,轮医院。大约下午5点多钟,阳光炙人,人们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滴水未进,焦急不安地苦等了7个小时。宋光新醒过来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宋大哥说:“老师,你一天都沒吃一口饭呢!”“没事,宋老师没事就好!我也该回去了。学生放学找不到自行车,不知多急呢!”宋老师和邓老师,两人都有点家庭背景,都是工农兵学员。两人谈恋爱,先是偷偷的。后来风刮到了邓老师未婚夫马家,公开化了。马家势力很大。邓老师推荐上大学就是马家出的力,双方父母订下这桩婚事。此时马家给邓家施加压力。邓老师爸爸妈妈都比较传统,认为婚约岂是儿戏,哪能背信弃义。死活不同意兆松和宋老师谈恋爱。两个年轻人一时冲动,采取了极端的办法。出事后宋家后怕了,宋光新被调到另一所学校。马家动用关系,把邓兆松调到了税务所。二人恋爱闹剧不了了之。到了暑假,意料之中的事,我也离开了这所学校。三赵局长的表扬一颗迟发的子弹墙外有人偷听身挡飞来之石要学会爱老婆善卷洞之游小旅馆的马桶常州码头烈日下表叔把我骂了一通。问我是不是工作不认真,与同事是不是没处好,是不是不会说话,无意中得罪了领导?其实王正本的事他是心知肚明的,可能是为了鞭策我吧。他问我还想教书吗?我点点头。表叔说明天早上去找赵副局长。他家住县广播站那条巷子。我知道赵副局长是全县闻名的大文人。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候在巷口。不一会见一中年人,戴副眼镜,头发花白,一手拿着早餐,一手拎着公文包匆匆往外走。我急中生智,迎上去叫道:“赵局长您早!”赵局长儒雅有文人气度,很礼貌地回应:“年轻人,你有什么事?”我自报家门后,他直截了当地说:“是代课的事吧?我听说李副局长的儿子女儿都是你的学生。他家跟我住一起,学生对你教课反映很好。听说你在学校还救了两个人,避免一场大事故,理应受到表扬。”我不好意思,连连说道:“应该做的,不管谁遇到都会这样做的。”“我要赶长途客车。你不妨跟我一起向车站走,咱们边走边说。好吗?”到了车站,赵副局长说:“年轻人,言谈中可以看出你读了一些书,有点学问。今后教书再多努力,多长进!”我听了这番话,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从来没有人这么高看我。大名鼎鼎的文教局长,全县闻名的大文人还表扬我,说我有点学问呢!我好像有点飘飘然了。于是我来到县城一所七年制学校。报到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差点被王正本拒之门外的事,心有余悸。教导处吴主住说:“年轻人,老实跟你讲,七(一)班暑假开学短短这几天,已换了两个班主任。你的前任王晋就是被学生气跑的,你要有思想准备”。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次考验是学军。七年级两个班军训,七(二)班的班主任是王占芝,师范毕业(工农兵学员)。我和王老师分别任排长。部队派刘排长和王排长两人担任教官,负责军训管理事务。每个项目的训练,我和王老师都当排头兵。队列,跑步,正步走,刺击,射击,匍匐前进,翻越障碍墙,快速走过独木桥,哪项动作做不到位,刘、王二排长像对待学生一样,丝毫也不客气,经常用小棍子敲打我俩的手腕,纠正持枪的姿势;踢我俩的腿肚子,批评我俩站立的姿势不够标准。开始学生都偷偷地笑。教官所有要求,所有批评,我都虚心接受,坚决服从。后来看我们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而且表现突出,成了学生的榜样,他们渐渐地服了。沒想到歪打正着,把学生给镇住了。马上就要实弹演习了。头天刘排长把我和王老师带到打靶场,现场布置工作。也让我俩演习一下,过过枪瘾。打靶场在一片很深的山洼里,很空旷,一排几十个靶位,呆呆地伫立在那儿。王老师视力不好,三枪脱靶。我视力没问题,但第一次真枪实弹,三枪仅23环。第二天实弹射击,好险出大事。最后一个班每人三发子弹打完,刘排长检查三次。张静丹开始报靶,就在此时,学生孙宝军最后一发子弹出膛。子弹呼啸着从张静丹耳轮擦过。大家一片惊呼,刘排长脸色都变了,孙宝军在一片紧张中吓得像淤泥瘫在地上,我愣过神来,失去理智,抬起脚对着孙宝军的屁股踹了过去。好在有惊无险。两周的军训结束了。这次我和王老师的射击成绩都很好,怎算没在学生面前丢脸。王老师说:“昨天靶场回来我就一直偷偷地练瞄准”。同学们也挺开心,趁着热乎劲,纷纷摆姿式凹造型,请了摄影师拍照留念。接下来是学生参与修大庆路。路两边的排水沟划段分给县城各中学。我们学校中学生没几班,段落不长,全由七年级完成,每人一米而已。但要挖两米深,便于把直径一米多的水泥管埋在里面。毕竟是城里的七年级学生,班主任老师必须冲在前头。不太好挖,底下到处是石头。这难不倒我,我毕竟在生产队上过河工经受过锻炼。加之我班上有十几个男生干这类活特能干,一个个忙得像泥猴子。女生也不甘落后,男生挖上来的石头,满是臭污泥,女生直接用手搬。我班上最先搞定,漂漂亮亮完成任务,得到了曾校长的表扬。曾校长住在我隔壁。有一天晚上和几年轻老师一起抄写墙报栏,曾校长站在我身后看了好久,我都没察觉。曾校长跟吴主任说:“别看小高一个农村孩子,比学生也就大三四岁,还挺能干的。字写得漂亮”。吴主任说:“课也上得漂亮!”吴主任没听过我的课,那年头也不太重视这个。有一次张老师的先生到学校找张老师拿钥匙,我的教室就在大门口,他等门卫开门时,无意中听了几句。回家问张老师,“你们学校有个年轻的初中语文教师,课讲得不错,有一定的人文功底,普通话和语言表达流利。”张老师的先生是宣传部的科长,他俩人都是下放干部。科长说,问问他想不想到宣传部工作。这哪是一个科长能定夺的事,说说而已吧。从此学校老师都知道我上课还不错。大门右侧的一栋房子重建,基础地槽挖得一人那么深,都是靠我们七年级师生到山上拉石头填成的。潘建祥家有辆平板车,起了大作用,加快了功效。赵春林爸爸是沙石指挥部的头,又在石料上提供了很多方便。我班完成任务最快。有的老师说:“七(一)班学生不爱读书,劳动、文艺表演都不差”。其实那年头,哪个班的学生成绩算好?石头是到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去拉。有一次一块大石头滚下来,正对着下面弯腰干活的学生洪尚年,我来不及思考,冲过去用身体挡大石头。结果我的腿受伤了。几亇女生吓哭了,平时主事的几个男生,表现沉着冷静,立马把医院。好在骨头没断,医院,瘸了个把月就好了。填完了地基,又忙砸石子,每班必须完成一定的立方数。任务落实到小组,各小组实力有差异,实行小组结对,互相帮助。各小组为了早早完成任务,晚上乘着月光干。星空下,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简直是最美的音乐;篮球场上小山似的石子,是那么壮观。人多力量大啊,学生们唱着歌,感到很快乐。很多同学手砸破了,没有一个娇滴滴地叫唤。他们在劳动等社会活动中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住西门口的女教师盛德珍,是板浦人。她家在板浦中学斜对门烧茶炉,我读书时每天都去买开水,好像2分钱一瓶。盛德珍比我高几届,那时已是大姑娘了。盛老师丈夫是部队的。她怀孕了,初期反应大,可能自己也没闹清楚。曾校长让我用潘建祥医院看病。医生把我拉到一边,恭喜你,要当爸爸了。我傻叭拉叽的没反应过来。大约五十岁的女医生变严肃了:“你爱人怀孕了,你不知道?别紧张,没事的,正常反应。要多体贴,年轻人,姐姐告诉你,一定要学会爱老婆!”我脸羞得通红。回来,盛老师说:“怎么了?我有大毛病了?”我直摇头:“不是不是。”她似乎感觉到了。“那医生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老婆了?”我不吭气;“恭喜你,要当妈妈了!”她很高兴,调侃我:“那你什么时候做爸爸?”进入初夏,芒种时节,是农村最忙的季节。收麦子,打麦子,扬净晒干进仓。麦茬地插秧苗,春季稻拔草扒根,晚麦田、拾边地种豆子。那时城里学校没有农忙假。我们七年级开到离县城五六公里的朱涵大队,劳动一个月。靠前年带学生到亚芦大队劳动的模式经验管理城里这帮孩子是不行的。到亚芦劳动的学生毕竟是高中生,都生在农村,多少干过一些农活,泼皮朴实。他们就不一样,有点娇气。部分女生下水稻田直叫唤:老师快拉我,我要陷下去了……城里的孩子没见过蚂蟥。这种小虫子,学名水蛭,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主要生活在稻田、沟渠及浅水污秽的坑塘,嗜吸人畜血液,行动非常敏捷。吸在人腿上,向皮肤钻进。吸附力很强,得用巴掌使劲拍打,才能使其退出。现在山东微山、东平、南阳湖大肆人工养殖。水蛭中氨基酸含量高,种类有17种之多。这些氨基酸可直接参与合成各种酶和激素,调节人体代谢平衡。特别是抗凝血、抗血栓作用很大。他们如果腿上吸附蚂蟥,就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简直能出人命。男生们一下子到了自由天地,犹如一匹脱缰的小马驹子,变着花样调皮捣蛋,收拢非常困难。有一天晚饭后。一不留神,5个男生不见了。我和副班长张家康一直找到大河边的电灌站。一条大河,河边长满了高大的洋槐树。白天河水都在荫蔽之下,晚上浸在水中,全身凉爽。他们躲在那儿洗澡玩耍,兴奋得要爆炸。那里是电灌站的吸洪口,水深流急,旋涡多,容易出事。听到我焦急的呼喊,学生李小六子说:“嘘,鬼子进村了,说话的不要!”一个个站到水底,只露出头在水面。晚上这儿一片漆黑,可把我吓坏了。这些学生情商明显高于农村学生。七年级学生(小学学制五年,初中学制二年,七年级为初中毕业班)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一天晚上男生李小斌和女生侍大花突然不见了,我不敢声张。一个人顺着灌溉渠向西找去。灌既渠岸长着高大的柳树,月光透过枝条洒落下来,树影婆娑。渠水白花花的,汩汩流淌。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座石砌的小节制闸。这里空气清新,鸟儿都陶醉其中,兴奋地在柳枝上跳来跳去,呼朋引伴,比翼双飞。柳暗月圆,良辰美景,的确是生长爱情的好地方。这俩同学蛮有情趣的。慢慢走近,隐隐听到男女窃窃私语。他们坐在小节制闸上,四条腿垂在水里,与水相戏,两只手缠绕在一起……我实不能败坏这般风景,不敢再向前靠近了。躲在一树丛中摸出香烟抽,假装咳嗽。他们大概嗅到烟味,闻到人声,意犹未尽,手牵着手原路返回了。对吃住比农村学生挑剔。初夏地铺的潮湿,男生的臭脚丫味重,蚊子、跳蚤多。肥皂不见了,洗澡不方便。大姨妈来了,不能下水又羞于启齿……是女生挂在嘴边的话题。男生洗澡方便,灌溉渠和清澈的小河都是天然的澡堂子,也是释放身心的自由天地。男生对两天没肉吃,尽是老韮菜炒粉丝,早上吃不上油条,一天三顿老三样等,倒是比较介意。不管风吹日晒雨淋,蚂蟥蚊虫叮咬,一个月匆匆而过。回家后很多家长反映:离家一个月,孩子知节俭懂孝敬,好像明显长大了。那几年,各小学都大兴学算盘。据说算盘是东汉末数学家徐岳发明的。“珠算”一词见于他所撰的《数术记遗》“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大意是把木板刻为三部分。上下两部分是停游珠用的,中间部分是作定位用的。每位各有5颗珠,上面一颗与下面4颗用颜色区别。后称之为“档”,上面一珠当5,下面四珠每珠当1。后来变成上面2珠,下面5珠。其实各有一珠用不到,(上面可偶作悬珠用)是否出于美观起见,沒有考证过。算盘是由古代“筹算”演变而来。筹算就是运用竹签作筹码进行运算。所谓“一筹莫展”之“筹”就是这个意思。珠算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国第30项被联合国列入非遗的项目。学校就顺势办了个算盘厂。产品供应全县小学。我们七年级师生还自编自演了以算盘厂劳动生活为内容的小剧目,轰动校园。每天下午2节课后,学生都到校办厂劳动。就是把竹子锯成20厘米一段,然后劈成比筷子小些的样子,再用小刀或玻璃刮成光滑的小圆柱,做算盘的柱子。几乎每天都有学生手被划破的事。至于边框和算盘珠子学生就做不了,由一个教化学的孙老师在车床上做。梨树车出的珠子光滑,由于没有烘干设备,上漆后时间不长就会开裂。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管后勤的戴主任带着我南下宜兴,到丁山中学校办工厂采购陶瓷算盘珠子。学校后勤主任接待我俩。事情办好后他又陪我俩去游览刚刚开放的溶洞——善卷洞。听说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座山雕的威虎厅就是从这里取的景。后勤主任给我和戴主任借了自行车,每人后衣架上都绑了一件军大衣,向西南方向沿着太湖边一路骑去。虽是骄阳似火,但湖面上刮过来阵阵凉风,很惬意。善卷洞由上中下水四洞组成。洞洞奇异而相通。最奇的是下洞和水洞。水洞长多米,游人主要以泛舟为乐。进入洞中,宛如进入一座地下宫殿。入口在中洞。中洞的狮象大场是一个面积上千平米的天然大石厅,高7米的钟乳石笋兀立洞口,名曰砥柱峰。它是一点一滴的石乳聚积而成,每30至50年长高一厘米。它的形成有3万多年。石厅两旁,屹立一对形似青狮、白象的巨石,惟妙惟肖。上洞比中洞还大,形似螺壳。终年云雾弥漫,冬暖夏凉。环壁有奇石形成的“荷花倒影”,“万古寒梅”,“绵羊”“骏马”“熊猫”等景物,栩栩如生。顶部石乳,倒映潭水中,奇异天成。下洞外有一6米多高的石陡坎,大雨过后,飞瀑流水直泻悬崖壑底,奔放澎湃。洞外有古老碑亭,祝英台读书处,英台书院院内秀丽古朴典雅,怪石林立,竹影摇曳。山上还有圆通阁,拜斗坛,喜雨亭等景观,遗憾的是未能到游。兴犹未尽。回来的路上,后勤主任说,与其让学生手工做算盘柱子,还不如直接到嘉兴乡下山里去买天竹,很便宜的。戴主任觉得这个主意好。我们苦思冥想的是怎样让学生把柱子刮光滑圆溜规整,有了天竹就不愁了。第二早晨就动身,乘小火轮向嘉兴山区出发。很晚才到一个小镇子上。赶忙找一家私人小旅馆,条件很差,附近好像也找不到吃的。老板娘很客气,暗示我们别声张。可见江南人多开放精明。老板娘为了赚点小钱,亲自动手给煮了两碗粥,放了两馒头,外加两咸鸭蛋。饿了一天了,晚食当肉,吃起来特别香。上厕所闹了笑话。后院子里摆了一排七八个马桶。我到后院不知所措,坐在马桶上的一个女人说:“别东张西望了,方便就在这里。”刚坐下,老板娘风风火火冲到跟前,我急得要提裤子。“小伙子别紧张呀,姐姐给你送草纸来的嘛!”天竹买好了,卖家用三轮车送到小码头,装上小火轮返回宜兴。再把算盘珠和天竹一起托运。托运要经常州中转,不需要亲力亲为。可戴主任不放心。马不停蹄赶到常州。他带我步行去码头。天太热了,我几次要求乘公交车,老戴死不吭声。我急眼了,自顾自爬上公交车,五分钱的票,瞬间到了码头,找了阴凉处等他。老半天,他吭哧吭哧,大汗淋漓到了。得先提货再发货,而且不在一处。我们雇了一辆平板车,拉车,上下货的活儿当然是我干。烈日如炙,皮肤都起泡了。来回好几趟拨货,两眼直冒金星。办完了事,晚上去住小旅馆。登记时那胖姑娘竖起肥硕的大巴掌扇风,拿笔的那只胖手还捂鼻子。呵斥我:“不要靠太近,我问你答就好啦。你们几天没洗澡啦?也不找个公共厕所抹一把再来……”累死了。简单冲洗一下,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头脸、胳膊腿都留下蚊子的业绩。从宜兴还背回了一箱子12只紫砂茶壶,贵贱不一。我挑的6只,最贵的两三块钱,最便宜的一只6毛钱我留下。其余5只回家分送给朋友,大家很开心。我留下的那只,敝帚自珍,时常把玩,几十年来一直不离身边。四庞老师的心思无法开出的证明林小姐推荐上大学风雪夜的愤怒席卷全公社的风暴开除回家打农药曾校长对我讲:“小高,你近几天回去一趟,到公社开一张劳动力证明信来。我在局里为你争取了一个长期代课旳名额。明年门卫老孙退休,就把你给顶上去。”我千恩万谢。高兴之余,也有隐隐担忧。这别人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张纸,按上一个红戳子就成了。对我而言,却是比登天都难。怎么才能搞到这证明呢?当时学校老师对我都挺关心的。庞老师的两个女儿都是我的学生。她说:“小高老师,你要找关系,别把这千载难逢的好事搞砸了。你们公社管民政的老潘我熟悉。”在一边的曹会计,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停下手中的笔,她说:“庞老师,您人脉广,关系铁。再说人们不给您面子,总不能不给你家吴部长面子吧?您就帮帮小高吧?”说完又暗示我主动求情。我红着脸对庞老师说:“请庞老师多多关照。”曹会计说:“就这一句话?没啦!"庞老师含糊其辞,没有明确态度。后来听张会计私下说:“庞老师有个难以言说的小心思。她家三个女儿,没有男孩。她大女儿跟小高一般大。需要庞老师帮忙,得小高贴心依靠她才成。”我二十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当时哪解其中意味啊。第二天曹会计含骨露刺地暗示我,我装傻充愣,搪塞过去了。惹得曹会计一声叹息。三表叔是我的主心骨。表叔说:“有这等好事?这一说学校对你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好吧,这事我来帮你。记得那天风好大。我骑自行车把表叔驮到公社大门口。“你在院外等着。”不一会儿表叔出来了。“我跟民政老潘说好了!你和你爸他都认识。明天早上让你爸来办吧。”我低声嗫嚅:“三叔,这事关乎我一辈子,能让潘民政现在给写了吧?”表叔沉吟一下:“不用担心,我跟他是多年老关系了,再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明早还是让你爸来找他”。我爸是老残废军人,跟潘民政的确很熟。他也认识我。有一阶段我被抽到公社报道组帮忙,还替他抄写了很多表格之类的材料。他当时直夸我字写得好。第二天我爸空着两手去找他。想不到潘民政翻脸比翻书还快,冷板着脸;“老高,抱歉了,领导不同意。”两手一摊“我也没办法。我还有别的事,你回去吧!”无拒绝之余地,便无同意之自由。我就闹不明白,所谓劳动力介绍信,只是证明我是某公社某大队年满18周岁成年人而已。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座大山。一个小人物含辛茹苦,兢兢兢业业地追求一碗他想吃的饭,咋就这么难呢?我崩溃了!我的遭遇得到了村中很多人的同情。快到年底了,八队队长说,我们村从来没有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今年一定争取一个给你。我说这哪成呢?即使有名额也会给庆保吧,他亲哥可在县委组织部呢!他们说,你还不知道吧,庆保他哥把他搞到煤矿上去了。高工资,再说他已娶妻生子了,也不愿意上大学遭那个罪。后来听说今年我们大队真的有一名额。大家都很期待,我从心底里感激父老乡亲,以前为不推荐我上高中的嫌隙一扫而光。推荐的日期就要到了,大队会计高科说:“恐怕要出问题了。昨天才空降一个户口,是公社农业辅导员林干部的女儿。”林小姐此时在另一个村庄小学当民办老师。林小姐天生一副美人胚子。高挑秀颀的身材,披肩长发,白嫩光洁的皮肤,精致得体的五官,特别是一双大猫眼,勾人魂魄。据说空降户口,就是冲着我们大队这个名额来的。户口也只是空挂在这儿,别的都不关大队的事,更不用广大贫下中农操心了。那时搞推荐,也会有走过场式的面试,主要是数理化几个学科旳基础知识。参加面试的都是我的老师。数学老师李鹏很礼貌地问:“林老师,零大还是负3大?”林老师略加思考:“那当然是负3大了!”德高望重的李老师狠狠地把惊讶压在心里,彻底无语!轮到物理吴老师开考了:我们农村人要在墙上挂东西,拿一截木棍子用斧头砍成一头尖的木橛子往墙上一钉就可以啦。请问为什么要把木棍子砍成一头尖呢?”吴老师毕竟年轻一点,不如李老师经历世事多,老成。题目刚一抛出,立马遭林小姐怒怼:“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书上没有这种题吧?老师您为啥要刁难我呢?”吴老师张口结舌!吴老师比窦娥还冤。怪就怪他自作聪明,搞什么联系生活实际,不重知识重在能力。他认为这最简单的压强公式:就是垂直作用力和受力面积大小的比。这太简单不过了,毕竟是上大学啊!真是的,吴老师你怎么想得起来出这种题?木橛子可钉墙上,当然也可插地上拴牲口。你没听过农村有一句俗语,叫偷牛的没逮到,逮到拔橛子的了。木橛子文化内涵很深,人们常用来比喻僵化死板之人。如老婆子嫌老头子不会变通,不灵活,不爱干事,就会抱怨:我家那老木橛子。再说有人讲风水,在门楣上方插一个桃木橛子,可以防鬼,作用堪比“泰山石敢当”和钟馗。如果在别人家坟上插一桃木橛子,可让他家后人断子绝孙,便是使阴招了。吴老师,你就是个木头橛子!你还真是的!响当当的大学生,咋就这样没文化不通人情世故呢?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看下次这类重要工作,谁还敢再用你?公社推荐上大学的名单公布了,玉蝉大队的名下,赫然写着林干部的千金林xx。消息传来,玉蝉村一片哗然,群情激愤。有人讲,大队为了巴结公社书记钱均,沆瀣一气,狠狈为奸。大队书记汪保兴卖队求荣。民兵营长也不是玩艺儿。汪保兴说:“冤死我了。我真的没有,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很平静,从来不敢作此非分之想。上个高中就弄得遍体鳞伤,那奢望上什么大学?再说贫下中农代表邹立保还在虎视眈眈!谢谢了,关心爱护我的庄中老少。八爷爷五伯伯六哥哥,孙子侄儿小弟有礼了!我早早就睡下了,半夜时有人敲门。门一开一下子涌进七八个人,有人怀抱一卷整开的包装纸,有人手拿墨汁和毛笔。领头的是八队队长庆营。他说:“老弟,深夜打扰了!我们哥几个越想越不得劲,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另外几个哥哥也七嘴入舌地说:这不关你的事,天塌下来我们给顶着!只是借你的字用一用。”一夜寒气逼人,阴风嗖嗖。第二天清早,气温骤降,雨夹雪,雪粒子打在人脸上,针针戳戳,生疼。公社大院外墙上糊上了十几张大字报。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未能阻挡人们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大门口人头攒动,大字报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的人无法看清大字报的内容。玉兴大队的小丁,读书时成绩不错,高中毕业好几年了,一直待在生产队。或许是大字报唤起了他内心的沉睡,激起了他曾有过的欲望,或者是梦想被掐死的旧伤复发。他自告奋勇:“大家不要挤,我给大家念念,怎么样?”沸腾的人群肃静下来了。念完了,人们议论如潮。其中河口村的一个老三届高中生彭维地上大学的梦想被掐死了三回。他沉痛而沮丧地说:“大家回去吧,酷冷的天,你们的诉求不会得到回应的,更不可能改变既成的事实。我们公社6年来被推荐上大学的,没有一个是普通老百姓的子弟!”人群中有人开始骂娘:“对,说得对!全他妈的挂羊头卖狗肉,把老百姓当猴耍!”……寒冷的大地,残雪犹存。大字报彻底揭开了林xx被推荐的内幕,冰山被掀开了一角,全公社卷起了一场怒怨的风暴。县委为了平息事态,专门组织了一个调查组。公社分管教卫的党委副书记余鉴伟,在全公社三级干部会议检讨。公社书记钱均想升县委副书记的美梦一下子被击得粉碎,后来听张秘书讲,钱书记当天暴跳如雷,血压猛升,到医院吊了两瓶水,请假回家休息两天。不几天风平浪静了,就像战斗的间隙静得可怕。被彭维地不幸言中,这场风暴并未影响林小姐的前途。她还是到淮阴师范,当上了令人羡慕的工农兵学员。成了最后一批幸运者。第二年全国恢复高考,负3比零大的考生,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踏进大学的神圣殿堂的。钱均毕竟是公社书记,能量不可小觑。他要搞死治下某个平头百姓,易如反掌,都不用像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用力。他做梦也想不到破坏他梦想的是我。开始向学校发难,要开除我的工作。李璜校长硬顶着不答应。钱均立马把李校长派到县里参加与他毫不相关的学习班。让后勤主任王大梅代理工作。王主任顶不住或者根本不顶,他为什么要顶?他不傻吧?年,春意阑珊,百花凋谢,初夏来临。学校边灌既渠岸上高大的杨树上浓密鲜嫩的新叶,在阳光普照下,绿得刺眼。水田里的秧苗在化肥的催逼下茁壮生长。老水牛在水田中吭哧吭哧地拉着犁耙,播种一年的希望。电线杆上的喇叭正播放《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公开出版发行的新闻。我的自行车上绑着简单的行李,推着车在渠边路上踽踽独行。我被开除回家,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傻逼,不懂人情世故,又倔强得像头驴的“二百五”。李校长回来恍然大悟,中了老钱调虎离山之计。无奈胳膊怎能拧过大腿!回到家爸爸妈妈虽不会安慰我,也没有一言一语责怪我,奶奶在一旁默默流泪。生活上全家都尽最大可能地照顾我。这大概就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抚慰我受伤心灵的表达方式吧。回到生产队,当然会遭遇各种各样的目光。赵胜阴阳怪气:大知识分子回来啦?我根本不用搭理他。他把我安排到棉花地劳动。整枝打杈去顶心,施化肥,打农药。我自嘲整天跟毒药罐子打交道。在县城教过的那班学生,陆陆续续地来看望我。酷暑中给我带来些许凉爽。大队要迎接县里民主理财检查,让我去组织几个文艺节目,写写宣传标语。我不想去,拖了两天。有人说:“一样挣工分,你何必这样死心眼”。听人劝吃饱饭,去呗!大队书记汪保兴找我说:“所有的事与我都无关,乡里乡亲的,我不会干这些缺德事。”并表示,如果现在你要走,一定支持。拦你终将拦不住,你不会屈服的,不会这样甘居人下的。他还说:“方便时,可以与民兵营长庆祝聊聊,你们毕竟都姓高嘛。”说完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五重返三尺讲台教书垂钓干农活有点急就之才月夜护送和“没牢事”副局长课堂洒泪耳目一新的应聘课暑假后文教局赵副局长成了赵局长。他从张家康爸爸那儿知道了我的故事。张家康爸爸在文教局工作。赵局长说:“老张啊,小高是你儿子的老师,还是很敬业的。曾校长很看好他,本来我们打算把他转成长期代课,以后再想办法转成公办。他怎么卷进乡下那些破事中啦?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斗得过那班人。你想办法转告他,局里安排他去图河中学教高中语文,帮他换一个工作环境。听说图河孙书记跟你关系铁,你看在儿子老师的份上,帮帮这年轻一把。看看能不能把户口也给弄过去得了。如有可能,把这样的年轻人送到大学读几年书才好。”其实是张主任有意在局长面前讲我的事,目的是唤起局长的同情,好帮我一把。我脱下沉重的农药喷雾器,到文教局去开介绍信。不意在汽车站遇上了李校长和公社许宣委。李校长见我支支吾吾,有点不高兴了。凭良心说我实在不想再牵累他了。李校长和许宣委斟酌了一会,李校长说:“等我三天!三天不给消息,你就去图河中学报到吧。”家里人为我经历这场风波后,重返三尺讲台而高兴。奶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孙子这般爱好诗书,定不会久居人下。现在否极泰来了!”奶奶所说,我爸我妈根本听不懂。第三天爸爸早早地把我自行车推出屋外。对我说:“别等了。我们不能再麻烦李校长了。”妈妈早就把我的被子衣服,脸盆牙刷,准备好了。叮咛我:“不要犯倔脾气,少说话多干事,阎王爷都喜欢勤溜鬼。”爸爸帮我把行李绑好。我推着自行车慢腾腾地向村口走去。这一去不管如何,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回头望望,爸爸还站在门口。想必他心里一定会想很多,他在用他的方式祝愿儿子此去一帆风顺。我在心里默念:儿子定会争气,让你二老少操心。出了村口,翻身跃上自行车,猛力蹬去。忽听我二妹的呼喊声,停下回头。老远就看见二妹手中举着一封信。“哥,停下停下!李校长的信,他让你不要走!”李校长让我去分校玉蝉中学报到。那时抓计划生育,老三届毕业的一些老师大多是两个孩子,有的甚至生第三个孩子。公社管计划生育的党委副书记徐继芳找到李校长。李校长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学校一定坚决执行。可眼下这好几个老师都要去做绝育手术,课总得有人上吧?”徐副书记说:“李校长桃李遍天下,从学生中找几个临时代课,不成问题吧?”“有个人你得支持我去用。”徐副书记一听就知道是谁。“可以用。计划生育是大事,钱均书记就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遇到问题我顶着。”玉蝉中学就是我的家。我非常看重这失而复得的工作。学校离家虽然很近,但吃住都在学校,假期护校全是我的事。学校边上有一条60年代中期开挖的河,南北贯通善后河和车轴河。没课的老师经常轮流到河边垂钓。浓荫之下,河水清清,一片宁静,犹如世外桃源。一来放松身心,二来晚上可改善伙食。学生不多,一共才四个班人。在那小天地里,上课改作业,读点闲书,干点农活,一切倒还自由。学校有十几亩土地,靠近河边还有一块菜地。这就是我时常带领学生干农活的地,没想到,在农村生产队学到的那点小本事在校园里都给用上了,打谷,扬场,扛笆斗,旋粮囤褶子。另外几个男教师,别看比我大些,也都是农村出身,可他们是从校门到校门,干农活还真的不如我。学校还养了几头猪,假期由我负责喂养。不久李校长调走了。杨金老师在文教局因高考舞弊一事,又回学校做校长。有一次到玉蝉中学检查工作,中午休息主任和老师陪他打扑克。我站在一旁观战。杨校长心里大概不高兴,下午就听你的课了,一个年轻教师心真大,不去忙备课,悠闲地看别人打牌,起码是态度不重视。到听完了我的作文评讲课,主题是“怎样把生活中的事写好,写出真情实感”。杨校长也是教语文出身,感觉准备挺充分的,很有特色。汇报总结时说:“小高老师虽然年轻,有点急才,有点急就之才。重点清楚,层次分明,内容实在,切合农村学生学习生活实际。”一通表扬之后,我琢磨“急才”该是哪个“急”(即)呢?急就之才是什么意思嘛?简直就是小心眼嘛!我们分校的李长普主任嗅觉向来灵敏,似乎从杨校长的评价中嗅出点味道,从此对我的态度明显变化。他原以为李校长处处罩着护着我,后来的杨校长又是我老师。现在听杨校长的口气,看来关系不咋地。更重要的是李主任曾做过我三表叔的部下,昔日不满情绪,甚至粗话脏话都夹带出来,乘机发泄在我身上。李主任很清楚我的尬尴处境,因被开除回家,民办教师的身份尚未恢复。他跟杨校长说:“校长,自从你上次表扬高老师作文课上得好,他好像有点骄傲了。校长不知您清不清楚,他现在还不能算是民办教师,他是被开除的。他工作的确辛苦,周日假期,夜头早晚,喂猪种菜,都是他一个人护校。教学成绩也不错,这都是他恢复工作必须作出的努力啊。本分之事,怎么能翘尾巴呢?杨校长,他是您学生这我知道。”杨校长将信将疑,未置可否。心想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人啊,短短几天就变得这么快?上次李主任对他不是满口夸不尽的好吗?分校罘山中学独立了。正式文件还未到学校,本部连忙把几个公办老师抽回。我被调到罘山中学,此时我的民办教师身份也恢复了。学校让我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姚老师负责教务工作。这儿工作2年时间,我教学业务渐趋成熟了。几乎不带学生到生产队劳动了。恢复高考两年了,学校教学抓得紧了。农村学生不住校,在学校上完晚自习才放学。夜晚护送学生回家成了我们几个年轻教师的任务。乡村秋天的夜晚,明月高照,凉风习习,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深呼吸一下,嗅一嗅,田野中到处都是稻谷香。万籁俱寂,只有学生的欢声笑语随着秋风在星空中飘荡。按村落分组,路途近的,由年龄大些的老师护送。每组十几个学生,两个老师一组。一般情况是跟在学生后边。没有自行车的早就自动配好对,配不上对的就坐老师的自行车,护送到村口即回。再者就是家访,也是两个老师一组,一学期两次。有一次我与更生老师到李村一个姓顾的南京下放户家家访,临出门时那个姓顾的同学学着方言跟我们道别:“没牢事(无所事事或无聊的意思,呆在牢里能有啥事),下次再来玩哦!”把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两年认识了一两百个家长,跟他们沟通,相处融洽,跟学生的关系更亲近了,上课和班级管理的效率都大大提高了。每月工资多了几块钱,大都用来补贴家用。跟同事一起上街,小胡买了一双猪皮鞋,非常好看。他劝我也买一双,为13块钱我竟犹豫好一会。铺的床单是家里大床单剪下的,还上了补丁。好在吃饭不要钱。学校有二几十亩土地,我们经常带领学生劳动。还有块菜地,由食堂师傅管理。土地收获足够老师吃的,吃的都是农村家常便饭,也没有老师挑剔。学校独立后,恰逢学制改革,初高中都恢复三年学制。暑假还增加了2个高中班,局里也没有新派校长。三表叔的家就在学校边上,他受教育局委托,兼任名誉校长。每周都会到学校待两天,处理一些棘手的事。特别是学校扩建那阵子,他几乎天天都泡在工地上。学校从小池分校拆来了一些旧的屋梁。都是扁柏木,非常结实,只是小了一点点。老木匠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犯难了,见了老师就掏香烟,请文化人给出出主意。数学老师家秀刚好下课拿着教具圆规三角板经过。我说:“家秀老师,你是教高中数学的,你给出出主意。”家秀说:“长木匠,短铁匠。这木头短了,我能有啥办法?”老木匠说:“这差多点也好办,最难办的是每边梁膀只短两公分”。我一听只短两公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刚要开口,家秀说:“高老师,莫非你个教语文的,能想出办法?”我说:“家秀老师你怎么说话的?会聊天吗?”家秀说如果你能想出办法,我专门摆一桌,在座的见人有份!”我应声道,大男人一口唾沫一根钉,我想出的办法如果不行,或者不好操作,我摆一桌,在座的见人有份!”我把师傅喊到那架木梁前,边说边比划,告诉他在中柱两边各钉上一块两公分厚的小木头片,就等于把两根梁膀各加长了两公分。师傅恍然大悟,拍手叫绝。“这方法简单易行,眼看废掉的13架大梁都有救了!高老师,高,真高!”转身对家秀老师说:“李老师,您淮备请客吧?”家秀毕竟是教数学的,其实早听明白了。但他死要面子装糊涂:“师傅,他说的方法真管用?你们不会是共守同盟,骗我酒喝吧?哦!我还有课,差点坏事,我还有课。”边说边狼狈而逃。每学期的视导都获得好评。一次张副局长带队视导,恰逢周总理逝世三周年,我选上了诗人柯岩《周总理,你在哪里》一课。以带领学生诵读感悟为抓手,大打感情牌。几句导语后,挂出周总理遗像,大家都未坐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恰到好处地营造了课堂气氛。课堂上学生唏嘘一片,几个专家眼睛通红,张副局长愣是没戴住眼镜,不停地擦拭泪水。下课时张副局长特别地递给我一支红塔山。他不无感慨地评价:“一所不知名的学校,弹丸之地,藏龙卧虎。大多都是民办教师,不怕条件艰苦,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独立后短短几天,教学和管理大有起色。我要在局办会议上专题汇报这所学校的办学成绩。”后来县里视导简报还用很大篇幅推介我的语文教学。那时教育改革着力于学制、课程体系、恢复完善高考制度等方面,还没有出台中小学各科教学大纲。全国上下重视教育的改革,基层也尚未深入到课堂教学改革的层面,大多数教师奉行的仍是教材为中心,教师为中心,课堂为中心的“三中心”原则。就在这种大背景下,我带着一番梦想去农场应聘教师。应聘的课题是《在烈日和暴雨下》(老舍《骆驼祥子》节选)。尽管是十分生疏的教学环境,我在课堂上仍突出以学生为主体的新理念,以诵读感悟为抓手,让学生感悟景物描写的特点以及与人物心理的关系。再者把“写”(片断或局部)带进课堂,以读促写,以写悟读,以加深对文本的理解。学生动起来了,死板沉闷的课堂一下子生动活泼了,听课者仿佛感到一股清新之风扑面而来,平日里“一记字词,二分段落,三括主题,四析特色”的陈腐老套的八股气息一扫而光。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在农场引起轰动效应。农场忙不迭地派人到县文教局给我办调动手续,分管人事的张副局长一眼看到我的名字,一下子想起了《周总理,你在哪里》那堂令他泪目的课。起初死活不放人,毫不客气拿起笔叉掉了我的名字。后来经不住农场办事人的死缠烂打,特别是农场可以让我转为公办教师的承诺说动了他,无奈地签上了“同意”二字。我到农场一年后,转成了公办教师。距第一次走上三尺讲台,整整七个年头。此时我奶奶也已去世三年了。我在奶奶的坟前说:“奶奶,我当上正式教师了,您就放心吧!”六酷似秀顶的操场一场滂沱的春雨妻子和表哥的劝说牛舌棵和菠菜路上遇见的“堂哥”一课一重点一课一收获写地方志当主编过了春节,苏北正月里天气,春寒料峭,残雪犹存,河面还有结冰。河边的老柳树耐不住一冬的寂寥,长长的枝条上绽出新芽,宛若五线谱上的音符。路上行人仍把身体包裹在厚厚的冬装里。田里偶尔有人在整理春茬地。不管怎么说,春天冲破了严冬,如期地回到了大地。初六,我去农场报到。我被分配到八分场学校,这是一所戴帽子中学。农场每个分场都有戴帽子中学,全场只有两所独立完中。刚进校园(有门没有院墙,四周有深沟隔离),喇叭正播放我应聘时讲的课的录音。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好大的一个操场。中间一块大概是学生做操常用的缘故,比较光滑。四周都长满了盐咸地常见的各种野蒿子,活像那些知识分子的秀顶,办公室门前旗杆台的两侧是两个圆形花坛,旗杆台就是鼻梁,两个圆形花坛就是架在上面的账房先生式的眼镜。学校给我们新招聘的三个老师都分配初三毕业班的课,学生基础较差,工作压力很大。第一个周末就遭遇一场春雨,一场我从未见过的春雨。“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都被颠覆了,只剩下“随风潜入夜”。早晨起床一看,学校的几幢房子像漂浮在水面上,四下望去,长长的条田,一望无际的麦苗,全淹在水中,“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一道道防风林,树上残存的几片枯叶都被风刮走了,枝干在风雨中瑟索地抖着。泥泞的道路被轮式拖拉机碾出半人深的沟壑,晴天骑自行车就在沟里游走。四下里没有人声,没有鸟声,没有一丁点绿,心中不禁生出一片荒凉。我毅然决然甩掉皮鞋,在泥泞中跋涉四个小时,渡过两条河,翻过一座山,终于走到了我爱人的学校。一见面她就感觉我情绪不对头。我明知她不会同意,还是憋不住地说:“我不想在农场教书了!”她很惊讶。她了解我的倔强,也许是怕劝说不了我,午饭时她把表哥找来当说客。她表哥是学校的校长。表哥说:“老弟啊,一定要坚持住。到农场马上可转为公办教师,这是我们这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是有一番辛勤的付出,通过考试凭成绩才争取到的机会,如果轻言放弃,未免太草率,太可惜了。我知道你不是爱冲动的人,即使遇到暂时的困难,哥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我爱人的一些同事,也纷纷劝我不要放弃。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我撂下饭碗,带着老婆的安慰,带着表哥的激励,带着同事的奉劝,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步行三个半小时又回到农场学校。这时雨早已停了,水已退下。泥泞的道路上又传来了拖拉机沉重的喘息声,防风林中又有了鸟鸣,路对面的人家也冒出了袅袅炊烟。西边的天空中晚霞如火,校园里的几栋房子,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中。有人烟就不叫荒凉,有人就会有希望。稍事休息,又拿起备课笔记,准备下周的课。毕业班的学生面临升学的压力,老师的责任大。一天下来精疲力竭,如果学生不顺手,心都累。星期天一般不回家,来回路上一天,到家也仅吃顿中饭而已,得不折腾就不折腾了。第三周周末放学了。有个学生说大门口有人找我。原来是老婆这两周心中放不下,竟然来看我了。老婆带来了好多吃的,但没有一点青菜。我灵机一动,想到学校菜园里有很多菠菜。立马去跟食堂武师傅商量。他说:“老师你太客气了,随便去挖吧。”到了菜园地一看好多好大的菠菜啊。随便挖了几棵,出于礼貌,送给武师傅看一下吧。武师傅瞄了一眼说:“放边上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死了,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那儿。几分钟后武师傅挎个篮子回来了,朝我面前一放:“老师,这才是菠菜。你挖的是什么?是牛舌棵。没长大的时候跟菠菜很相似,不能吃。你老家有这东西吗?”我从小跟在村庄上哥哥姐姐的后边,整天跟野草野菜打交道,真还不知道这东西呢。后来知道它跟长在大山里的牛舌头叶不是一个品种,不可以吃的。当初来农场应聘时跟教卫科有个君子协议,我爱人一年后可以随调农场当老师,享受招聘教师待遇。哪知仅一学期,九分场学校缺初中数学老师,管人事的梁老师跟科长建议,把我爱人提前调过来了。原来的单身宿舍变成了小家。八分场有七八个农业连队,还有一个独立的机耕连,这只是沿用生产建设兵团时的建制。有一天放学时天色已晚,路人行色匆匆,急于赶回家,忙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忙家务,吃饭休息,洗却一天的疲惫。在校门口马路见到一人步履匆忙,年龄不到四十岁,身材高大结实,四方脸,头发有点鬈曲。这不是我远房哥哥庆富吗?我不禁脱口叫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人愣住了。我赶忙解释:我姓高,是这学校的老师。对不起,认错人了。我把你认成我远房哥哥庆富了。”“庆富是你家哥?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轮到我懵圈了!他解释说:“我姓葛,在砖瓦厂上班,家就住这马路对面57连。庆富是我真正的堂哥,他爸跟我爸一娘同胞。六十年前过继给姨奶奶当儿子。在十几个堂兄弟中,就数我跟庆富长得像。”噢!原来是这回事,原来是亲戚。他还说:“我小叔叔也住这边,他是57连的连长。”后来多少年,我跟他们叔侄相处得非常好。特别难以忘怀的是,当年我父亲病危,医生让准备后事,葛叔叔冒着狂风暴雨,只身一人,开手扶拖拉机,把自家的木材送到几十公里外我的老家去,给我父亲打棺材。学校边上是57连,跟我老家的生产队差不多,只是他们不叫社员叫农工。时间不长我跟他们成了很好的邻居。连队分给农工的蔬菜也有我一份,冬天还给我送了一牛车棉花桔杆(当柴火用)。附近农业连队有婚丧嫁娶,也会请我去写个丧联喜联。我是农村出身,熟悉农村生活习俗习惯,一来二去,跟他们都走得很近,相处和谐融洽,成了好朋友。不久我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世界就那么小,杨金校长调到农场当教研室主任。他让我写点文章,总结近几年的教学体会。一次全场教学经验交流会上,我发表了题为《一课一重点,一课一收获》的主题发言。所谓“一课一重点”,是指教学预设,不求面面俱到。第一层面是指教材中的一篇课文,根据教学大纲的总体精神以及单元训练系列的教学目标,确立这篇课文的教学重点。第二层面指课时,从不同角度把课文重点分解成每课时的教学重点。所谓“一课一收获”是指课堂生成效果明显,可进行量化测试。教学重点明确后,根据学生基础以及课堂实际,采用灵活的教学方式,操作性强,学生确有所得。让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能力,由空洞的概念变得落地生根。杨金主任对这个发言作了精辟的点评,与会老师也给予了高度评价。业余经常写点新闻稿、评论,在市报及其他杂志上发表。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文化教育、新闻宣传人才奇缺。市报总编、市政协副主席陈天柱,是个德高望重的老新闻,亲自到农场协商调我到市报社工作,农场不放人。在这背景下,我被抽调到地方志办公室当总编。借调期间,仍兼任淮阴师范与农垦联合办班的老师,教授《现代汉语》《现代文选》等课程,隐隐中觉得教书才是我一辈子的行当。

(未完待续)

作家简介:

高庆斌年生,年参加工作,从事高中语文教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江苏省教育学院完全中学校长培训班结业,高级政工师,中学高级教师。年退休,奥体社区清平乐诗社创作组成员,江北新区作家协会会员。喜爱书法与写作,近年来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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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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